大學時和共住的同系學姊聊到親人離去的事，當時的我直言沒真正經歷過，較親近的小舅舅在我小三的暑假過世，小舅舅因為腦積水日益嚴重，晚期常常對著空氣吶喊對話，常被他神智不清的模樣嚇到，小舅舅過世後眼見表姊在冰櫃前狂哭卻擠不出半滴眼淚，反而為其解脫感到欣喜，學姊覺得可能是我沒真正經歷過摯愛的親人離去，她以過來人經驗，提醒定要想盡辦法見最後一面，不然會成永遠的遺憾、抹不去的痛......
昨天，我領略了這樣的痛。
早上九點半，老媽剛出門去買食材不久，家裡電話響起，來自媽媽娘家的電話，電話那頭的表姊如往常想找沒帶手機的老媽，只是這次的口吻很不尋常，急促又冷靜，心中泛起不祥預感，「趕快連絡你媽，阿嬤剛剛走了.....」，當下一陣暈眩，這天終究驟然降臨......
阿嬤向來很健康，即便和許多老人家一樣有心因性依賴藥物的毛病，可各方面健康指數還是在水準之上，腸胃更是無比堅強，直到前幾年半夜為了吃藥摔了跤，斷腿後不良於行，外觀逐漸加速老化，但機能仍算正常，不過...腸胃卻漸漸出了毛病，肛門附近有個洞，加上有輕微糖尿病而難以癒合，即便如此，大夥還是相信十多年來將自己快死掛嘴邊的阿嬤依然可以活上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她表達清晰有力且記憶過人，尤其對錢如數家珍，不過這些日子因腸胃發炎送進醫院，住上一段日子後，再返家後已是大不如前。上個禮拜因為端午前夕連著幾天在外地的表哥表姊們都回來聚餐，再見到許久不見的外婆，卻讓我無比錯愕，外型消瘦到皮包骨的地步，可驚駭的是....除了掌管阿嬤用藥的主要照料者~大舅舅，她已不會認人，想喝水只會對著身旁女兒們大叫「喂~」，不久前有回阿嬤服用安眠藥過多腦子昏沉沉，老媽他們還起鬨將我推到她眼前問我是誰，阿嬤突然回神睜大眼說了我名字後，不滿地以慣用的台語對他們說：「神經喔~我自己最疼的怎會不認得...」，當時還備感安慰，原來不過是虛驚一場，然而恐懼卻無預警地成為現實，幾天來夜闌人靜總不時憶起孩提時與阿嬤的點點滴滴，想到她已永遠遺忘我，既悔恨又難受，根本無法想像她離開人世會帶給我多大的沉痛，無奈噩耗總是在不經意間來到，比預期更兇猛急促。
當天鮮少一塊出門的阿公和舅舅罕見地同時外出，新請不久的印尼外傭才幫外婆洗完身體、擦完外用藥，剛吃完飯不久正準備為她藥時，赫然發現阿嬤嘴角已發白，阿嬤體貼地選了沒有親人在側的時刻安祥離世，沒有任何哀號或苦痛。從前總認為自己可以克制難過，欣慰外婆遠離病痛，豈料多年的心理準備在聽聞死訊的那刻那麼不堪一擊，花了一上午才能稍微調適心情，順利騎車前往阿公家，可是一路上稍加回想過往，淚水就忍不住滴滴掉落，入廳的那剎那，已全然潰堤......
躺在大廳的阿嬤面容依舊那麼慈祥和藹，彷彿只是睡著一般，只要輕聲喚她，就會睜眼笑著應和，但我明白.......已經永遠不可能了！
由於妹妹是奶媽帶的，我是同輩中最後一個由她帶大的孫子，就讀的也是阿公家不遠的私立托兒所，我的童年全都是在阿公家度過。阿嬤可說是我小時候的天，無論買早餐、與好友聊天、煮飯、洗衣，我總是跟在她身旁轉，與她形影不離，有次我到阿公家對面放置大理石原石的空地玩，阿嬤只是回家接電話，我想跟著回去，可年紀小怕過馬路，只得駐足原地哭喊「阿嬤來救我」，附近玩耍的小孩見狀不斷嘲笑，後來聽聞哭喊跑來的阿嬤衝過來護著我並對那群孩子破口大罵；阿嬤也是我忠實的玩伴，總是滿懷耐心教我玩遊戲，像撲克牌的點紅點、變色龍~KE GI BON STOP(日文)…都是她教會我的；阿嬤也是我的救星，每當爸媽責罰我總想躲在阿嬤後面，不論遇到甚麼不快，只要有阿嬤在，相信一切都會過去；阿嬤是我的保護者，怕黑怕孤單怕蟲子找阿嬤就對了！記得小時候吃到有蟲的荔枝，都會害怕的丟到一旁，阿嬤卻在安撫我之餘一把抓起那顆荔枝，啃到只剩蟲所在的部位才作罷，她想灌輸我蟲子沒甚麼好怕的印象，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阿嬤也有項弱點就是蛇，偏偏幾度陰錯陽差與蛇近距離接觸，嚇得阿嬤臉色發白，那也是我唯一看見阿嬤害怕的時刻；阿嬤是最疼愛我的長輩，我自小便貪戀著她的溺愛，她每天早晨騎腳踏車帶我到傳統市場逛，小時候常將最愛吃的空心菜說成天空菜，阿嬤就故意順著我說，後來才知道原來都說錯菜名，阿嬤愛漂亮，即便頭髮不多，每隔一段時間總要輪流到住家周遭的髮廊報到，她從不忘帶我去，要髮廊幫我設計漂亮的髮型，直到上小學，每逢寒暑假，爸媽還是會把我丟到阿公家，不管做甚麼阿嬤從未拒絕過我，拉著她去雜貨店買糖果、玩具店戳洞洞玩抽獎都不喊累，她逢人總說我是她最疼的孫女，到我出社會賺錢，她還是見我就塞大鈔給我，怕老媽拒絕就偷偷做我身旁塞我口袋，長大後我才知道這些私房錢對阿嬤而言有多珍貴，經濟純粹倚賴公務人員退休的阿公，她拿到的錢不過就是買菜和基本家用費，當舅媽掌廚後，她更是需要節省才能積累那些私房錢，小孩她都很疼愛，可給我零用錢的次數和數量卻遠超過其他表哥表姊和帶過的親戚孩子，雖是偷偷塞錢，阿嬤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但其實整個家族都心知肚明，每去阿公家一趟，老媽事後都好奇地問起：「阿嬤這次偷偷給你多少錢？」。
小時很愛吃位於溝仔尾前頭某家日本料理店的蒸蛋，喜好下廚的阿嬤實驗數次只為做出類似的蒸蛋口味，此後阿嬤的蒸蛋變成我百吃不厭的家常菜，媽媽怎麼做都沒有相同的口感，隨著阿嬤年歲增加、開修車行大舅舅一家從羅東搬回來與倆老同住後，主廚變成了舅媽，這道熟悉的料理便漸漸成了過去；阿嬤愛吃水蜜桃，每年有好吃的水蜜桃總是洗好捧來與我分享，巧的是問起接受日本教育學歷僅到小學的阿嬤會唱甚麼日文歌，阿嬤剛好只會唱那首兒時記憶中的日本童歌~桃太郎(ももたろう) [整首歌→ http://www.youtube.com/watch?v=Uw5CMeaTxCY]
，老媽也是自小聽阿嬤哼到大，後來阿嬤和舅媽一起照顧舅媽哥哥的年幼女兒，還教她唱這首歌，當時聽到還大笑怎麼還是這首家傳歌謠，而今歌聲永遠卻只存於記憶，好想再聽，真的好想好想.......
回憶如潮水般湧現，熟悉的故人卻已不在，這才發覺原來自己眼睛可以如失控的水龍頭狂流不止，難過她在世前沒能好好陪伴，也沒能見到最後一面，懷念每次進門，她叫我名字的親切呼喊、緊握的手溫、漾滿笑容地安慰在意身材的我「最近有比較瘦了喔！」以及每回飯後習慣問候的「呷飽阿沒？」，想再次張開雙臂擁抱她，恣意在她懷裡撒嬌，好想好想再對著她喊一聲「阿嬤~」
我是個膽小鬼，恐懼失去又怕疼，無論有形的物品還是無形的情誼，一旦失去只會逃避，總妄想失去的一切有天會再回來，然而我很清楚，這次失去的永遠也回不來，難以言喻的痛也讓我體悟要珍視所有，莫再徒留憾恨...
有首我很喜歡的偶像劇片尾曲"天使的翅膀"，從未收錄在正式專輯，其中幾句歌詞正是此刻心情寫照...
[ 全曲→ http://hk.streetvoice.com/music/fuckingpx/song/9032/ ]
苦與樂 隨你輕輕地放下 淚也重重的落下
帶不走很久以前的感動 很久以後的難過
離開你 我會記得 曾經的臉孔
有沒有 能留住你的理由 我們都失去的夢
離開我 轉身之後 你要好好過
最後想對阿嬤說幾句~
親愛的阿嬤，感謝您帶我長大，在天上要好好的喔~
一路好走，我會永遠將您放在心中........
── 妹、阿嬤和我 攝於2007.3 全家族為阿公慶生當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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